德中同行大型活动期间，我们对德国著名汉学家顾彬（Wolfgang Kubin）先生做了一个简短的采访交流提问。

受访人：顾彬（Wolfgang Kubin）

德国波恩大学汉学系主任、中国文学史专家、著名诗人，《中国精神》杂志和《亚洲文化》杂志主编。他曾学习过汉学、日耳曼学、哲学、日本学和神学。顾彬在中国以论著《空山》声名大噪，前两年频繁来中国讲学，并提出“20世纪中国没有文学家”的观念，引起很大争论，在中国学术界反响很大，也因此成为颇有争议的汉学家。

我对中国当代文学很有看法，但同时也不得不说中国当代作家非常开放。比方说我公开批判过余华、莫言，但他们并没有因此怨恨我。我非常喜欢大陆作家这一点。他有他的路，我有我的路，批评了，还会是朋友。

中国当代作家非常开放

德中会：您主编并撰写的《中国文学史》丛书中有一册是《中国文学作品德译目录》，现在情况怎么样？

顾彬：德国有个非常不健康的现象，德国汉学家没责任感。就这本德译目录，我和一个同事1988年就说好了，可今年他说不做了。原来答应写《中国戏剧史》的人拿了两年的钱，最后什么都没有写。后来，我和另外一个人来写，5年都没他的消息，我只好自己一个人写。我不是戏剧专家，但不想让文学史有缺失，还是硬着头皮写了。

德中会：德国的大学不需要根据学术著作来考核教授的工作？

顾彬：德国的大学体制很有问题，一本书没有出版，也能当教授。我希望你们把这个报道出去，我希望你们骂德国，不希望都报道好的、愉快的事情。

德中会：那么多任务都压在您的身上，您的动力从何而来？

顾彬：我认为这是我的任务。如果我有一点点水平的话，这个水平是中国作家给我的，因为他们都跟我交流。我对中国当代文学很有看法，但同时也不得不说中国当代作家非常开放。比方说我公开批判过余华、莫言，但他们并没有因此怨恨我。我非常喜欢大陆作家这一点。他有他的路，我有我的路，批评了，还会是朋友。

鲁迅是全世界的

德中会：您翻译过不少中国文学作品，但没有备受华人推崇的金庸，为什么？

顾彬：我属于精神上的贵族，要求文学是精英的。金庸是落后、过时的，如他书里的女性形象、英雄形象。我的标准是1949年以前的文学，像鲁迅、钱钟书。他们的语言水平了不起，思想也独立。还有王蒙早期的小说。

德中会：您把鲁迅引进德国，意义何在？

顾彬：鲁迅的影响不在德国汉学家那里。但鲁迅在德国文化界、思想界影响太大了。他们都学习鲁迅的语言和思想，从鲁迅出发，思考德国当前的问题。所以我说，鲁迅不是你们中国的，他是德国的，是全世界的。

德中会：您说过，德国汉学界翻译了中国全部有价值的作品。但有人认为您这种态度武断而傲慢。您怎么看？

顾彬：我们的翻译历史非常久，所有的中国重要作家都有一本甚至好几本书翻译成德文了，但德国重要的当代作家作品在中国可能一本也没有。中国太注意英语国家，而不太在乎我们德国汉学家做了什么。指责我的人可能不太了解我们的工作。

中国当代诗人的故乡在德国

德中会：在您看来，中国文学在德国的接受程度与德国文学在中国的接受程度相比，是不对等的？

顾彬：从古典的部分来看，什么都有了，你们的贡献还不错，但1949年以后，你们的贡献太少了。从歌德时代开始，所有的德国作家都重视翻译。可是1949年之后，中国作家太舒服了，太关心自己，不搞翻译，还提要求，认为我翻译一百个作家还不够，是有罪的，我应该翻译二百人、三百人甚至是一千人，根本不考虑我会累。我们太重视你们，而你们不重视我们。这是不公平的。但我们会一辈子做下去。

德中会：很多作家可以在国外备获荣宠，却在本土遭受冷遇。德国也存在这种现象么？

顾彬：在德国，是不可能的。德国一流的作家、诗人在本土很受欢迎，他们有地位，有自己的位置。但中国乃至整个华语区对他们一无所知。如今在中国处于边缘状态的诗人，顾城、北岛、西川、王家新、欧阳江河、王小妮等，在德国也大受欢迎，我们为他们开的诗歌朗诵会现场往往挤满了观众。除了诗人外，中国当代作家并没什么思想，语言能力也不够。所以我说，中国当代诗人的故乡在德国，而不是中国。

不喜欢《百家讲坛》

德中会：德国作家歌德说过，应该把德国人遣散到世界各个角落，既是为了充分培养他们的内在美德，也是为了其他民族的福祉。您怎么看这句话？

顾彬：我认为这句话很有问题。欧洲应向中国古代文化学习，因为它太丰富了。中国应在现代性的基础上，恢复传统文化。如今的中国离传统文化太远了，这种文化断层很可怕。相反，我们欧洲还保留了你们的传统文化。

德中会：说到文化断层，您如何看待《百家讲坛》之类的各种传统文化讲坛起到的作用？

顾彬：我不喜欢这类节目，看法很矛盾，因为从目前来看也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。

德中会：您会向渴望了解德国文化的中国人推荐阅读哪些书？

顾彬：马丁•路德把《圣经》翻译成德文版，那是目前德国最有影响的也是最好的作品。马丁•路德创造了德语。布莱希特的德语也是从他那里学来的。还不妨看看布莱希特的诗歌。他的诗歌受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，如《道德经》、墨子、孔子学说等，思想深刻但用的是简单的德语。